希望之线 - 第14章
但这是事实。那个人坦承你是他的儿子。
那个人是
芳原真次,我的父亲。芳原亚矢子语气坚定。
强有力的眼神,形状姣好的眉,细长挺拔的鼻梁看着这张脸,松宫不合时宜地想,这就是所谓气质凛然的美女吧。如果是真的,那你就是我的姐姐或妹妹了。
让你多有顾虑,我也于心不安,我先声明,我已经四十多岁了。如果父亲说的是实话,那你是我的哥哥还是弟弟?
弟弟。
芳原亚矢子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。我想也是。
服务生来到近旁送上饮品,松宫立刻将手伸向啤酒杯。喝下一口后,他才意识到因过于紧张,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。我想问的事太多了。首先,你的父亲为什么现在才坦白?姑且不论内容真假,他本人是怎么解释的?这一点我很在意。
你的疑问合情合理。芳原亚矢子把盛有新加坡司令的细长玻璃杯放回桌上,我想是他本人觉得要坦白只能趁现在。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。
猜测?你没向你父亲确认过吗?
没有。其实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。
松宫皱起眉头,表示难以理解。怎么回事?
父亲是在遗嘱中坦白的。
遗嘱?
对。父亲是癌症晚期,已经时日无多,因此他起草遗嘱并写下这段自白。芳原亚矢子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,放到桌上。
我能不能拜读一下?
请。我带来就是为了给你看的。
松宫拿起纸摊开。这是遗嘱部分内容的复印件。只看了开头,他就为之一震。
下述此人为遗嘱人芳原真次和松宫克子之子,遗嘱人对此予以承认。
其后写着姓名松宫脩平,住址是他们此前在高圆寺租住的公寓,户籍所在地也照此书写。自己的出生日期正确无误,户主是松宫克子。
这份文件由公证处协助起草,遗嘱人在世时也允许开封阅读。起草遗嘱时的见证人建议我先确认一下,结果我看到了这一页。
松宫长出了一口气。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了解了,但事情经过我完全不清楚。这件事实在令我出乎意料。
你母亲什么都没说过吗?
没有。我在电话里也说了,我知道的是父亲已经去世。之后我与母亲在群马县的高崎生活,后来搬回了东京。
芳原亚矢子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,拿起玻璃杯,抿了一口鸡尾酒,然后开口说道:其实我并不确定这样来见你是否正确。本来在父亲去世之前,遗嘱不应开封,他本人应该也是这个意思。我的行为恐怕违背了他的意志。即便如此,我还是想联系你,因为我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,你可能知道些什么。另外,我只是单纯地想来见你一面。我是独生女,一直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朋友。你有兄弟姐妹吗?
没有。
是吗?她微微一笑,那表情似乎在问: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姐姐后,你是怎么想的?然而松宫一声不吭,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。芳原亚矢子接着说:这两点恐怕不足以说明我来见你的动机,毕竟等父亲过世后我们仍有机会相认。我这次来,主要是想趁父亲在世,让你们见上一面。
松宫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起来,他感觉浑身燥热,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。回过神时,他发现自己正紧捏着遗嘱的复印件。
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?芳原亚矢子似有顾虑地问道。
不是。松宫摇了摇头,不是奇怪,只是我心里没有这个概念。他把复印件放回芳原亚矢子面前,父亲这个概念与我无缘,我的人生里不存在这样一个人。现在你说要我和这样一个人见面,我只会感到不真实。
我能理解。芳原亚矢子仔细地叠好复印件,收进包里,看完遗嘱后,我想起一件事。在我小时候,父亲并不在家里。
什么意思?
我父亲是上门女婿,母亲是旅馆既定的继承人,父亲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厨师长而去东京进修,这是我所听到的说法。在我六岁的时候,母亲因车祸受了重伤。为此,父亲提前离开东京,早于原计划成了厨师长。我从不曾怀疑这个说法,直到在遗嘱上看到你的名字。
你怀疑他离开家是出于别的原因?
嗯。芳原亚矢子颔首,她脖颈处的线条纤细动人,或许不是进修,而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生活,两人还有孩子。
松宫抓起玻璃杯,一口气灌下半杯啤酒,用手背抹了抹嘴。我听到的版本是,我父亲是个手艺高超的厨师,在别处另有合法妻子。父母约定只要父亲和正妻离婚,两人就结婚,父亲也会承认有我这么个儿子。不料父亲还没来得及离婚,他供职的日本料理店便发生火灾,他没能幸免于难。
你调查过那场火灾吗?
没有,我完全没有理由怀疑这是谎话。
这倒也是。芳原亚矢子小声说道,如果是这样,你的母亲为什么要说谎呢?
她只是不想说出真相,不愿让儿子知道实情吧。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地到处宣扬的事,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。
芳原亚矢子略显尴尬地低下头,随后抬起头直视松宫。我不知道你怎么想,但父亲应该一直很想见你,只是因难以实现而放弃。他把这件事写进遗嘱,应该是希望至少能承认你的存在吧。这是父亲独有的道歉方式。
道歉所以你认为,你父亲在别处组建家庭,却最终抛弃他们,回归到了原来的家庭?
我不愿做此设想,但你不觉得这是最合理的推测吗?
松宫做了个深呼吸,注视着这个可能是自己同父异母姐姐的女人。你是怎么想的?得知父亲曾和另一个女人生活,连孩子都生了,你不会感到不愉快吗?
芳原亚矢子闻言,露出了笑容。我不知道父母分居的理由,也无意责备父亲,只记得从我小时候起,父亲一直悉心照料因事故而瘫痪的母亲。我打心底感谢他,也很尊敬他。得知他有其他孩子,我很吃惊,但并没有感到不愉快。刚才我不是说了吗?我没有兄弟姐妹,所以想见你一面。说实话,好奇的成分占得更多。这么说吧,她抿了下嘴,以严肃的眼神凝视松宫,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心情。你在单亲家庭长大,母子相依为命,想必吃了不少苦。事到如今,当得知抛弃了自己的父亲还活着,你不会感到愤怒吗?
愤怒松宫吐出这个词,略微偏过头,不,我没有这么具体的感受,只是很困惑。你所说的毕竟只是个人推论,不向本人核实的话,谁又能断言发生过什么呢?到那时再发表感想也不迟。
那么,你是否愿意见父亲,这件事也先
先搁置一下,等我从母亲那里打探出实情再说。
明白。芳原亚矢子点了点头,我要是能问问父亲就好了。
你不打算去问他吗?
芳原亚矢子缓缓眨了一下眼,摇了摇头。我担心会给父亲带来精神上的负担。这是他原本打算带进棺材的秘密,如果问起来,恐怕会给他造成很大的压力。
这样啊。
你母亲那边的说法,我也非常想知道。
如果我打探出了什么,会联系你的。至于她会不会爽快地说出实情,我就不知道了。她甚至反对我和你见面。
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吧。
我知道母亲曾度过一段颇为曲折的人生,但或许我还不曾真正了解过她。
我也有同感,直到现在才看到父亲不为人所知的一面。说着,芳原亚矢子的视线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。
松宫在桌上十指交握。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?你刚才说很尊敬他。
用一句话总结,他只知道做菜,对其他事物不感兴趣,平时笨手笨脚的。他是那种手艺人的个性,为人真诚,非常重视家庭。
松宫忍住做出轻蔑表情的冲动,但嘴角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。
芳原亚矢子仿佛意识到个中含义,轻声道歉:你可能想说,这么真诚的人怎么会抛弃你们母子回归家庭,对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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